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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江南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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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江南好

時間總是這樣, 可以無聲無息地抹去所有的悲痛傷痕,又或者同時間比起來,個人實在微不足道, 於是自上次的風波過後,明月樓很是平靜了一段時間。

日子如輕煙, 一轉眼便過去了, 江南也告別深秋迎來了初冬。

說是初冬, 其實倒也沒有多麽寒冷,這或許是江南獨有的溫和,會通過那一絲的涼意提醒你季節的更替, 卻不像北方那樣, 朔風呼呼地吹, 吹得人睜不開眼。

明月樓素來便喜歡跟著季節的變化而增減菜單,因此一到冬天,那些秋天的蔬菜從菜單上消失, 明月樓便會搞起古董羹,給冬天增加一份溫熱, 食客們圍爐煮菜,熱熱鬧鬧,好不快活。

這日中午,正是明月樓最熱鬧喧嚷的時候, 熱騰騰的古董羹一煮, 潮濕的水汽氤氳之下,大堂裏仿佛人間仙境,可那香氣濃郁撲鼻, 勾得人食欲大開,又增添了真實的煙火氣。

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駛來, 自明月樓門前停下,上面緩步走下來一個人,卻是臨安知府。

這其實已經夠讓人驚訝了,因為明月樓開店這麽多年,臨安知府來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。

誠然明月樓是江南地帶的標志性酒樓,不論是臨安當地人還是遠道而來的游客都喜歡來這兒吃些東西,嘗嘗這兒大廚的手藝。可因為吃一頓飯少說也要幾兩銀子,再加上飯點慣常人滿為患,知府本人更是個清廉的好官,一直以節儉著稱,若不是有些必要的宴請,是斷不會來明月樓的。故而沈明月在江南這五年,見到他的次數幾乎不超過一只手的數。

所以這臨安知府一到,不僅是食客們驚訝,沈明月等人也很驚訝。

而更驚訝的是,知府下了馬車後並沒有徑直走進來,而是略帶些尊敬地立在馬車旁,似乎等著車上另外的人下來。

馬車上果然走下了另外一人。

那人是個男子,身材高大挺拔,氣勢威嚴,劍眉星目,還隱隱帶著些殺伐果決之氣,仿佛是從戰場上飲滿了血才回來的,他下了馬車,站在臨安知府身邊,昂首註視著明月樓的招牌,端的是玉樹臨風,襯得旁邊的臨安知府氣勢硬是矮了一大截。然而這樣的男子,在江南的初冬卻罩著一身狐裘,裹得嚴嚴實實,領口滾著一圈毛邊,將修長的脖頸遮住,只露出一張英俊的臉。

江南的初冬不算太冷,這古董羹一煮,熱氣騰騰一冒,更加暖和,因此明月樓坐著的食客大都穿著和往日秋季沒什麽兩樣,而沈明月等人因為要不停忙活來回跑動,頭上甚至還沁出了微微的汗。

所以這位裹得嚴嚴實實的人,更加令人側目。

臨安知府來,沈明月自是要親自招待。只是眼下正是飯點,雅間早早便預訂出去,正廳固然還有位置,讓知府坐在大堂卻有些失禮,好在今日沈明月的朋友們沒來,自留的雅間仍在,故而沈明月微笑上前,就要對二人見禮。

“沈掌櫃生意興隆!”臨安知府上了些年紀,是個很隨和親切的中年男子,深受百姓們的愛戴,只是他說完這句話後,卻沒有介紹身邊男子身份的意思,只笑道,“因為是臨時起意,我便沒有提前預約,若是沒有雅間也無妨,為我和這位公子在大堂尋個位置也是可以的。”

他的話雖然客氣,沈明月卻不能當真讓二人坐在大堂,何況若是真的落座大堂,那其他食客們估計要不自在起來。向知府行禮後,因為沒有介紹,沈明月也拿不準這個男子到底是什麽身份,只微微福身,做了個同尋常公子沒什麽區別的禮,笑吟吟道:“三樓有我自留的雅間,若是知府大人不嫌棄,可以去那兒就餐。”

聽到沈明月的話,那位挺拔的公子直直地盯著她的臉,似乎要把她看透一樣。沈明月有些莫名,臉上的笑容卻不減,疑惑問道:“我臉上……有東西嗎?”

臨安知府也是納罕,這位公子已有家室,據說同夫人青梅竹馬,伉儷情深,成親多年沒有任何妾室,便是當今皇帝賞賜美人他都敢公然拒絕,為人剛正,潔身自好,怎會盯著沈明月看這麽久。臨安知府仔細看看沈明月,不得不承認沈明月確實明艷動人,而且常年經營酒樓,自有一番爽朗大方的獨特之美。而身邊這位公子,臨安知府也是頭一次見,實在有些拿不準這人的性格,莫不是當面一套背地一套?

為官多年,臨安知府自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官場小白,心裏已經過了無數個計策,甚至已經在權衡,若身邊這人真的提出什麽要求,自己是該得罪對方保全沈明月這個納稅大戶,還是該勸沈掌櫃識時務者為俊傑,不如便跟著身邊這人回京,一躍枝頭變鳳凰。

然而這位公子並沒有其他意思,他只是怔怔地盯著沈明月臉頰左側的那個梨渦,看著她的鼻梁痣和燦爛的笑容出神,聽到沈明月的疑問才倏然回神,搖搖頭帶著歉意道:“抱歉,在下無意冒犯,只是姑娘長得像在下的一位故人。”

聽到身邊這人的解釋,臨安知府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氣,他趕忙出來打圓場,陪笑道:“沈掌櫃除了經營明月樓,有時候還要走南闖北去挑選食材佐料,或許公子什麽時候同她打過照面也說不準。”

臨安知府的話反而讓這位公子更加怔楞,他問道:“姑娘……姓沈?”

鼻梁痣、只有左側臉頰的梨渦、笑起來熟悉的眉眼彎彎的神態、姓沈……這些巧合讓這公子似乎看到了過去那個小白團子,於是他更加急切,艱難問道:“不知道在下可否詢問沈掌櫃芳名?”

左右名字也不是什麽隱私,再加上面前這位公子的氣勢雖然攝人,卻莫名對她親和體貼,因此沈明月並不覺得冒犯,眉眼彎彎,笑瞇瞇地指指頭頂的招牌:“我叫沈明月,明月樓就是以我命名的。”

並不是那個預想的名字,男子說不上是失望還是無奈,不過這麽多年,他也不止一次地如今天這樣過,有些時候甚至花了更多的時間精力,卻臨門一腳的時候期望落空。因此男子倒是迅速收斂了神態,微微搖頭,帶著歉意沖沈明月道:“原來如此,在下知曉了。”

沈明月她不希望這位公子因為一句簡單的問話而對他抱歉,因此她擺擺手,沖二人笑道:“兩位想吃些什麽?”

“就吃古董羹吧。”見二人間的氛圍有些尷尬,臨安知府硬著頭皮趕忙出來打圓場,“正好公子最近體寒,便借著古董羹驅驅寒。”

男子點點頭,一雙淩厲的眼眸依舊盯著沈明月。

若是旁人定會覺得那眼神讓人畏懼,恨不得趕忙避開才好,可沈明月卻覺得他並不是故意,他一直便是這樣的雙眼,所有的陰暗詭秘在他的眼中都無處遁形,莫名給沈明月一種可靠的感覺。所以面對這樣的眼神,沈明月依舊笑吟吟的:“那二位大人要什麽口味呢?”

知府納罕道:“你們這古董羹,還有別的口味?”

不怪知府有此一問,畢竟臨安地處江南地區,口味清淡,古董羹自北方傳來,大都是清湯水煮,佐以當地口味蘸料食用。臨安知府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,口味更是清淡,還從未吃過別的味道的古董羹。

“有呀,”沈明月笑笑,“楊師傅曾經去蜀地游歷,帶回了那兒的辣椒,用牛肉熬油,加上辣椒、八角、茴香、桂皮等等一同加水熬制,那香味能從鼻子直接通到腦袋呢。那熱辣的口感讓人胃口更好,而且冬天吃起來,驅寒祛濕,塞北邊關好多人也這麽吃呢。”

沈明月的話讓面前這位公子回想起自己橫跨十幾年的邊塞經歷,那時他也曾在塞北的冰天雪地裏同袍澤一起點燃篝火,圍著明亮的火光吃著重辣的古董羹。只是作為一個地道的京城人,最初的他還不太能吃辣,總要拿清水涮涮再吃,不知道被那些戰友笑話過多少次。而那時候他年輕氣盛,連這點事兒也要較真,索性便棄了水,硬往嘴裏塞,之後斯哈斯哈地喘氣。等到後來,他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冰冷的冬天吃重辣的古董羹了。然而過了這麽多年,當年那些一同吃古董羹的人,卸甲歸田已是幸事,有些埋在了地下,有些連屍骨都尋不回。

別說別人,就連他自己,不也算是飛鳥盡,良弓藏,狡兔死,走狗烹嗎?那公子甚至想嘲笑自己,不知道在給誰賣命守護國家。只是多想無益,於是他註視著沈明月的眼睛,同樣揚起一抹笑容,又想起知府的口味,點頭應道:“那便一半蜀味一半清水吧。”

“好,我讓阿風領你們去雅間。”沈明月依舊平靜,卻不曉得這簡單的笑容在臨安知府那兒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。

同這公子會面至今,便是再怎麽熱情,臨安知府也只換來了他平靜的禮貌,那禮貌是客氣而疏離的,沒見過他任何的笑容,怎麽這一小會兒,就突然對沈明月這麽溫和還微笑的呢?

臨安知府幾乎又要去糾結那個問題了,萬一真的發生,到底要不要得罪這人保下沈明月呢?

只是沈明月卻沒再給臨安知府思考的時間。喚來阿風領著二人前去,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,沈明月沒有註意到臨安知府糾結的神色,另一邊食客又喊著要往古董羹裏加水,沈明月趕忙提著壺走過去了。

光加水還不夠,那食客瞅著知府二人不在,盡管臨安知府已經足夠平和,但百姓對官到底是有份天然的害怕在,於是盡管好奇,聲音也刻意壓低,悄悄問道:“沈掌櫃知道知府旁邊那位公子是誰嗎?怎麽看著大人對他那麽尊敬?而且這人穿著狐裘,這天也沒多冷,也是怪奇怪的。”

沈明月還沒回答,旁邊桌的那個中年男人反倒是先叫起來:“你沒見過那人,但你肯定聽過這人的名字!”

中年男人沒有直說,先賣了個關子,惹得那年輕食客轉頭面向他連連催促:“大哥快些講,那人到底是誰?”

這下不單是那年輕的食客,周圍所有聽到幾人對話的食客都湊上前來,催促那人:“快說快說,這人究竟是誰?”

那中年男人清清嗓子,一下子端起姿態來:“這事兒,還要從十二年前的那場塞北大捷說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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